读刘沅《江沱离堆考》再谈“离堆辨”

读刘沅《江沱离堆考》再谈“离堆辨” 摘要:刘沅所撰《江沱离堆考》利用史料、金石文证明李冰所凿离堆在都江堰(灌县),今根据刘沅文章内容,厘清刘沅考辨“离堆”位置的具体事实,进一步证明李冰所凿离堆即今天都江堰离堆,而非乐山乌尤山。

主题词:离堆 沫水 李冰石像刘沅(1767-1855),字止唐,号清阳,又号讷如,成都双流人,乾隆五十七年(1792)举人,刘氏以儒业传家,其父刘汝钦精通易学,“父汝钦,精易学,洞澈性理。谓河出图,洛出书,圣人则天,实天启圣人以明道化,不仅在数术也。” 刘沅自幼从父学习家学与儒家经典,三次参加会试,“三荐礼闱不售” ,后决意留籍奉养母亲,在家讲学为生,因其居住之地有槐树,世人称为槐轩先生,称其学为槐轩学说,其主要著作合为《槐轩全书》。《槐轩全书》《江沱离堆考》被收录在文集《槐轩杂著》中,刘沅利用史料、金石文,对“离堆”所在位置进行辨析,充分体现了他的考据学功底。今根据刘沅文章内容,厘清刘沅考辨“离堆”位置的具体事实,进一步证明李冰所凿离堆即今天都江堰离堆。刘沅《江沱离堆考》记载:《汉·河渠志》禹治水后,沫水尚为民害,李冰凿离堆山酾为二渠,即今之内江、外江也。而说者因《华阳国志》沫水出蒙山,冰发卒凿平,溷涯与水神战,遂以离堆为在名山,岂知冰之治水,固非一处。而离堆则在灌邑,与皁江亦称沫水。禹导江后,皁将循山麓,行山足旁,出是为离堆。水绕离堆而行,外无所束,盛夏水涨,江流直泻,潜蛟助之,遂为巨患,冰壅江作堋,析外江以儒郫,而凿离堆以通内江,二江支流各以十数灌溉。所周蜀为沃壤,冰之明德远矣。深淘滩低作堰,亦冰所遗。而山之麓复有水,则镌十八刻,候水之消长。以防浸淫,其下有山石如阈。盖当时水于此为堋,以此示后人低昂之准,迄今旧迹昭然,而《金石文》为低作堰为浅包鄢,《水经注》以离堆在南安,于是学者目嘉定之乌尤为离堆。俗又以隋时之赵昱为二郎,岂非考古者未尝躬亲寡闻者,弗明真赝乎。范成大云:“沿江两岸中断,李冰凿此,以分江流。”其目击言可破群说,今离堆之下蛟穴犹存,冬春之交水涸可入,其中空阔洪涛既至,出入正宕。其上店阁皆摇,而数千年毫无损益,亦奇观也。离堆之上祀冰子二郎,乡人犹曰伏龙观云。

刘沅考证李冰所凿离堆即是现在的都江堰(灌县)离堆。他考辨的理由有三:一是刘沅根据《史记·河渠书》记载:“蜀守冰凿离碓,辟沫水之害,穿二江成都之中。此渠皆可行舟,有余则用溉浸,百姓飨其利。” 李冰所凿离堆在都江堰才会有内、外二江穿成都之中。至于“沫水”,刘沅认为是指皂江,而不是指大渡河。二是刘沅根据都江堰离堆旁留下的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金石文是李冰所遗,判断离堆当在都江堰(灌县),而不是乐山乌尤山。三是刘沅根据范成大《离堆诗序》记载,判断范成大所见离堆即是都江堰(灌县)离堆。历史上关于李冰所凿离堆位置最有争议的是两个地方:一是都江堰(灌县),二是乐山(嘉州)乌尤山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,学者们就对这两种说法进行过较为激烈的讨论。喻全域《都江堰古史新论》(《社会科学研究》1982年第3期)首先提出都江堰的沱江是在李冰之前就有的,他认为离堆在乐山而不是灌县。王纯五《都江堰确为李冰所建——与喻全域同志商榷》(《社会科学研究》1982年第5期)批判了喻全域的说法,并进一步证明李冰所凿离堆在灌县。关于离堆所在位置的争辩源于《史记·河渠书》的记载:“蜀守冰凿离碓,辟沫水之害,穿二江成都之中。” 认为李冰所凿离堆在乐山是因“沫水”二字。持离堆在乐山乌尤山之说的,大都以史料证明“沫水”即指大渡河。明确地把“沫水”说成是现在大渡河的古地理书,首先是《水经注·沫水》:“沫水出广柔徼外,东南过牦牛县北,又东至越西灵道县,出蒙山南,东北与青衣水合。” 汉晋时的广柔,是今理县一带,“徼外”则指理县西部邛崃山系,大渡河上源正是流经马尔康、金川、丹巴一线,汉晋时的牦牛县,则在今汉源县南,大渡河从泸定南至石棉,突然折向东方抵达汉源;
而古代灵道县则在今峨边县南,大渡河正是由汉源东至峨边,那里确在峨眉山(蒙山)之南,最后向东北流到乐山,与青衣江会合。因此《水经》上的沫水,确为今大渡河无疑。但《水经》中所说的沫水是否又等同于《史记·河渠书》中的沫水呢?笔者认为二者是不能完全画等号的,因为古时对大渡河的称呼并非沫水一个。在《汉书·地理志》《蜀郡·汶江》中记载:“渽水出徼外,南至南安,东入江。过郡三,行三千四十里。” 《蜀郡·青衣》:“《禹贡》蒙山溪大渡水,东南至南安入渽。” 查《禹贡》蒙山在今名山县西,那里是青衣江上源之一,所谓“大渡水”实是今青衣江;
汉代的南安在今乐山;
那么渽水就应该是大渡河了。《读史方舆纪要》卷七十二“阳江”条下对大渡河异名的解释是:“《通典》谓之‘青衣江’,以与青衣水合流也,或谓之‘峨水’,以峨眉山水流入也。” 可见大渡河在历史上并非只有沫水一个称呼,大渡河可谓渽水、峨水、青衣江。那么,沫水也就有可能不止专指大渡河。刘沅曰“皂江亦称沫水”应出于《宋史》,《宋史·河渠志》中记载:“岷江水发源处古导江,今为永康军,汉史所谓秦蜀守李冰始凿离堆,辟沫水之害,是也。沫水出蜀西徼外,经阳山江、大皁江皆为沫水,入于西川。” 皂江又称金马河,是李冰凿离堆后,外江的一条支流。刘沅曰:“皂江者,外江也,一名沫水,非南岸嘉州之沫水。” 而宋代的阳山江是指大渡河在今汉源县以下的一段,大皂江是岷江在今茂汉县至灌县的一段,此两段河流在宋代都称为沫水。元人揭徯斯《蜀堰碑》(见《灌志文征》)中说.,都江堰“北旧无江,冰凿以辟沫水之害”。明人曹学佺在《蜀中广记·边防》中说:“大江……至汉为皂江,至灌为沫水”。由是可知,沫水之名,不专指大渡河,岷江在灌县的一段也称沫水,此乃同名异河,是岷江在此一段的地方名称,也即是因地而名的地方河段,有如前所称的阳山江、大皂江皆是这一类的地方名称。在宋以前没有史料显示沫水称为岷江一段,因此,人们才会对“李冰凿离堆,辟沫水之害”产生怀疑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,宋以前也没有任何史料显示李冰所凿离堆在乐山。而关于沫水为岷江一段的说法,也在《四川通志》得到证实:“以今考之,江水自汉川县经灌县,俗呼沫江”。

可见,刘沅将“沫水称为皂江”作为判断离堆在都江堰(灌县)的依据是可靠的。刘沅认为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的金石文为李冰所遗,是值得商榷的。关于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见于古书记载的资料,最早是元代揭傒斯所撰《大元勅賜脩堰碑》:“水自离堆分流,入于南江,南江东至鹿角,又东至金马口,又东过大安桥,入于成都。俗称大皂江,江之正源也。北江少东为虎头山,為斗鸡台,台有水则尺为之画,凡十有一水及其九,其民喜过則忧,沒其則困,乃书深淘滩低作堰六字,其傍为治水之法,皆冰所为也。” 明朝洪武二至三年(公元1369-1370年)成书的《元史·河渠志》载有:“(都江堰)北江少东为虎头山,为斗鸡台,台有水则,……又书‘深淘滩、高(应为低字)作堰’六字其旁,为治水之法。” ,明代四川学者杨升庵在其《金石古文》中录:“《秦蜀守李冰湔堋堰官碑》:‘深淘潬,浅包鄢。潬古滩字,鄢即堰也。’冰在蜀治水泽利民,功烈盛矣。誓神而神至今不敢违之,教民而民至今不能违之。其文又简古如此,真异人哉。” 可知在元明时期.六字诀即已刻在都江堰的山崖石壁上。而在图中首次将这六字诀记载下来的,当是乾隆五十一年(1786年)成书的《灌县志》,该书卷首载有《都江堰图》,其位置与元史记载相同。这六个字在元代就有石刻,则刻成时间应该早于《元史》的记录,早于何时,尚缺考证。但在明时,就有学者认为此六字非李冰所刻,陆深撰《俨山外集34卷》曰:“深淘滩,浅作堰,六言石刻在灌县,相传以为秦李冰凿离堆,以利蜀时所为,此恐后人所为,非古词也。至于节宣水利,无过此言。” 另,《升庵外集》卷六“水则”条记载:“深淘滩,浅作堰”六字诀见梁朝李膺所撰《益州记》。《益州记》已亡佚,唯《太平寰宇记》辑录《益州记》最多,却没有发现此条,且“淘”和“鄢”字在《说文》《金文》里都没有,秦人不可能将后来出现的字刻入碑文中。又清杭爱《复浚离堆记》云:“明正德间,水利监事卢翊专意疏浚,直抵铁板。的秦人所书六字诀曰:深淘滩,低作堰。大书观澜亭,用昭永鉴。”但明卢翊《灌县治水记》云:“旧刻相传在虎头山斗鸡台,水则立其旁,虽久剥落,索弗获,后之君子将无考焉。因摩石重刊碑刻则云。”卢翊本人所传碑文不见记述。《杨升庵丛书·金石文》秦蜀守李冰湔堋堰官碑条,校勘记云:“李冰湔堰官碑,历代无著录,此碑乃明郑德时得于湔堋堰水中,传为秦刻,恐未必然,疑亦唐时之物。” 笔者认为可信。六字诀的原理可以说是在秦代就已为人们所发现、掌握和运用;
但最终形成具体的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的六字诀,则是后人不断总结和提炼的结果。因此,把六字诀说成是李冰的制定,尚没有足够的证据予以说明。最后,刘沅根据范成大《离堆诗序》记载,判断范成大所见离堆即为都江堰(灌县)离堆。范成大除了在《离堆诗序》中提到离堆,在其文集《吴船录2卷》中也提到离堆:“崇徳庙在军城西门外山上,秦太守李冰父子庙食处也。辛未登城西门楼下,临岷江,江自山中至此,始盛壮,对江即岷山,岷山之最近者曰青城山,其尤大者曰大面山,大面之后皆西戎山矣。西门名玉垒观,自少城转登浮云亭,李蘩清叔守郡时,所作取杜子美诗‘玉垒浮云变古今’之句,登临雄胜。又登怀古亭,俯观离堆,离堆者,李太守凿崖中断,分江水一沠入永康,以至彭蜀支流自郫,以至成都怀古对崖,有道观曰伏龙。相传李太守锁孽龙于离堆之下观,有孙太古画李氏父子像,出玉垒关,登山谒崇徳庙,新作庙前门楼甚壮。下临大江名曰都江,江源正自西戎中来,由岷山涧壑出,而会于此,故名都江。” 范成大文的记载比诗序更充分的证明了离堆在都江堰(灌县),而非乐山乌尤山。淳熙二年(1175年),范成大受任为敷文阁待制、四川制置使、知成都府,在成都居住二年,于淳熙四年(1175年)离任,离开成都。范成大所记当属实,刘沅引范诗来作证,合乎逻辑且具有说服力。除范成大外,我们推测司马迁作《史记》亦见到过都江堰的离堆。《史记·自序》:“迁仕为郎中,奉使西征巴蜀之南,南略邛、筰、昆明” ,又在《河渠书》中说“余西瞻蜀之岷山及离碓” 。清王鸣咸《十七史商榷》卷一《子长游踪》:“瞻岷山、离堆,即为郎中使巴蜀时事。”司马迁由长安到邛、筰、昆明,成都是必经之地,他在文中将岷山与离堆并称,显然司马迁所到之处是离成都不远的岷山之旁的离堆。若司马迁所记为乐山乌尤山之离堆,其地属应是当时一早己设置郡的犍为郡南安县,而南安地不当与岷山相近,故不能将岷山与离堆并提。证明李冰所凿离堆为都江堰离堆最有力的证据是,1974年在都江堰灌溉工程新修建基地上出土的李冰石像。石像完整无缺,未被冲泐。袖手直立,意态雍容,面目清晰,衣纹犹存。前部刻有题铭三行:“建宁元年闰月戊申朔廿五日,都水掾(石像左袖)。尹龙长陈壹造三神石人,珍水万世焉(石像右袖)。”中行八字题:“故蜀郡李府君讳冰”(图版拾捌),故称为李冰石像。这座造象是现存都江堰水利工程最早的文物,距今已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。造像本称“石人”。古代设置石人和石犀,分别用于测量水位,疏浚渠道,进行科学管理。秦时“壅江作堋”,穿导两江,为保证堰渠的使用效率,已注意到了经常观察水位,发挥人力控制流量。常璩《华阳国志》记录这项措施较为详细:外作石犀五头,以厌水精;穿石犀溪于江南,命日犀牛里。后转置犀牛二头:一在府市市桥门,今谓石牛门是也;
一在渊中。乃自渝堰上,分穿羊摩江灌江西,于玉女房下白沙邮作三石人,立三水中。与江神要:水竭不至足,盛不没肩。

这段叙述,虽带有迷信色彩,但却分别指明了石人和石犀的作用与所在位置。李冰“作三石人”,陈壹也“造三神石人”,都是测量水位的“水则”。常志叙述石人测水,是以它的肩足表示水位的上下准点。刘沅著有《石犀考》:“昔李太守治江水,凿离堆,命其子二郎作三石人,以镇江流,五石犀以厌水怪,其立石人为江中也。与江神约曰竭毋至足,没毋至肩,后人镌而记之,为《誓水碑》。” 《誓水碑》,因在石人上刻有“竭不至足,盛不没肩”的文字说明;
汉制石人虽无此文,作用相同。新出土的石人造象,高2.9米,其底部制作留有石桦,象下石座尚待发掘。仅据石象,已不难推测秦汉时岷江水位的涨落差距。通过对刘沅《江沱离堆考》的解读,我们的结论是李冰所凿离堆在都江堰(灌县)所在地,而不是乐山乌尤山所在地。其理由有三:一《河渠书》中“沫水”并非特指大渡河,岷江一段古人亦称“沫水”。二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并非李冰所书,而是后人总结不断提炼的结,但1974年出土的李冰造像却是离堆在都江堰的有力证据。三范成大所见离堆即今都江堰离堆,且司马迁疑见过都江堰离堆。近人郭沫若于一九五五年四月到灌县仔细查看了李冰离堆后,给都江堰管理局的题字是:“李冰掘离堆,凿盐井,不仅嘉惠蜀人,实为中国二千数百年前卓越之工程技术专家。离堆所在,或以为乃嘉州乌尤山,余嘉州人也,今至此观宝瓶口,犹余斧凿痕,谓在嘉州者,乃妄说耳!”此题字己由都江堰文物保管所石刻嵌在离堆上之伏龙观二殿后壁上。

作者简介:马旭,1983年出生,都江堰市人,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,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、古典文献。发表论文《民国时期巴蜀诗学向传统诗学的回归——以刘咸炘诗学为研究中心》等。电话:13882219717,邮箱:2423293278@qq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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